他經常會半夜被噩夢驚醒,號啕大哭,他發現災民與孤兒太多,來不及救援,最終眼睜睜看著他們無助死去……我見過不少人,也交往過不少朋友,但不曾遇見這樣的怪胎。
他叫杜聰,在香港長大,後來去美國留學。畢業後在紐約華爾街任職,日進斗金,每天過著錦衣玉食的豐裕生活。
或許是物慾橫流的日子終究不是他真心追求的,也或許他內心深處早就埋藏了一顆行善的種子,只是沒有機會照見太陽,無法發芽。終有一天,那粒種子不安分了,伸伸懶腰,抖動筋骨,冒出頭,張開眼,然後舒展雙臂,恣意生長起來,頃刻間便枝葉繁茂,盤據了他的身心……
提起行囊,前進災區
杜聰某次由美國回香港度假,聽到友人提及,大陸河南農村出現愛滋村。那些罹患愛滋病的農民都是誤聽賣血致富的宣傳,被沒有消毒的針頭汙染,而夫妻交叉感染,垂直傳給子女。於是,一戶戶農家開始傾倒,夫妻相繼發病過世,留下尚未發病或是幸運逃過一劫的子女,在澆薄冷漠的農村受到鄉民親友的鄙視,幾乎無法生存。
杜聰按捺不住,決意前往災區,親眼看看那個人間煉獄。
果不其然,他被愛滋村慘絕人寰的現實景況震懾住了。他一步一步辭去紐約的高所得職業,前進災區,發願要為那些愛滋孤兒做些事。
我們是在兩年前,與杜聰聯絡上,跟著他的腳步,走了一趟愛滋村。
脫下合身西裝,解下光彩領帶的杜聰,改穿上蓬鬆冬衣,厚重雨鞋後,由帥氣十足的俊男變身為臃腫平庸的大叔。他坐著農村才有的拖拉機,左手拎著一罐食用油,右手捧著一箱方便麵,就這樣走進了受災戶家中。他操著廣東腔的普通話,親切溫和的與老人話家常,與孩子們搏感情。
我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因為他不是放煙火似的過個慈善家的癮頭就算了。他聰明又有智慧,有如經營跨國大企業般,有為有守,運籌帷幄,成立了基金會,四處募款,催醒人們的慈悲善念,整合出具體的資源,給孤兒們獎學金,鼓勵他們努力念書,一定要昂首挺胸的過好每一天,才能走出困境,走出破舊毀壞的家牢。
不過,杜聰長期看到愛滋災民的慘狀,也得了災區症候群。瀕臨崩潰邊緣,甚至憂鬱了起來。
他經常會半夜被噩夢驚醒,號啕大哭,他發現災民與孤兒太多,來不及救援,最終眼睜睜看著他們無助死去……這是杜聰面臨的一大考驗,萬一闖不過去,他很可能就會滅頂,隨波而去。所幸,他的好友,著名的作家白先勇伸手救了他。
就在白先勇位於洛杉磯的家中,白老師告訴杜聰,他不是神,是人,就算他有再大的宏願,也要量力而為;只要盡心盡力了,就可問心無愧。
杜聰熬過了來勢洶洶的考驗,他再次破繭而出。
心有明鏡,放下榮辱
上海近郊的一個工廠區,杜聰帶著我進入一棟大樓。出了專門送貨的大電梯之後,幾乎是循著烘烤蛋糕的香氣,就可發現一所烘焙坊。那裡有一群由河南來的愛滋孤兒們,他們或許沒考上大學,但是杜聰為他們開了另一扇面對未來的大門,讓他們學會一技之長,烘焙麵包與蛋糕。
此外,他還推舉資質好的孤兒到法國巴黎學習手藝,一年半載過去,學成歸來的師資部隊穿上廚師雪白的制服,戴上高帽子,信心滿滿的教起後面的弟弟妹妹。有魄力的杜聰,甚至高薪邀請法國的大廚親臨上海指導,讓孩子們更具國際觀與前瞻性。
杜聰很有魅力,他調動許多欣賞他善行的粉絲成為他的忠實啦啦隊。譬如說,他在加拿大、在美國都有公益組織幫助他舉行各種義賣活動,募集善款,並且打響基金會在海外的知名度。
我曾親眼目睹他能幹的義工,在溫哥華舉辦募款餐會,就算杜聰本人因為行程調不過來而缺席,現場的氣氛依然熱烈,善款依然蜂擁而到。
杜聰同樣是性情中人。只有一通電話,他就應允撥出珍貴的時間,加入點燈的「讓生命亮起來」活動,前往少年觀護所、女子監獄、成人獄所演講,分享他的生命故事。他告訴大家,因自小父母離異而自卑,為體型過胖而失去自信,後來努力試著走出陰影,在救援愛滋孤兒的過程裡找到了人生目標。
最近,在網路上,看到杜聰感嘆,為何還是有人對他不解,以語言傷害他?我猜,他又受傷了。趁著近日的香港之行,約了他見面。
就在香港島的快速鐵路的樓上餐廳,我見到了杜聰,他拖著一個好大的行李,要趕去廣州。喝了兩口茶後,他開始告白。他說,一般人誤解他就算了,但是,時至今日居然還有非常體己的朋友,對他救援愛滋孤兒的行徑表示不解,甚至嚴厲的批評他。
我告訴他,佛教徒說的「修忍辱」是一門必修的課程,一旦被誤解,無言申辯時,就沉默吧。終有一天,那些刺耳的評語會退去、會消失。重要的是,自己的心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如此就可雲淡風輕了。
他點頭,好像聽進去了。
時間過得飛快,還沒一會兒,我要去趕飛機,他要去坐船了。出了餐廳,我才發現他那不小的行李箱壞了一只輪子,他必須一再修正方向,死命硬拉,行李箱才肯心甘情願的跟他走。我笑他,為什麼不買個新的?他苦笑,沒接話。我猜,是沒時間買呢?還是捨不得呢?
雖說忙到不行,忙到眼裡有血絲,但是不猜也知道,杜聰作為愛滋孤兒的稱職爸爸,只要是付出,就是一種享受。能有這樣的友人,我彷彿也收受到一股正面能量,那就是忙到昏倒也會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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