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鍋前每個粄下都會墊一片黃槿葉、月桃葉、野薑花葉或柚子葉,蒸的過程,葉子的香氣隨著鍋中熱氣而沁入粄皮,每一種葉子的味道都不一樣,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也難怪有人說,菜包好吃,在於底部墊著的那片葉子……路過桃園海邊,遇見了整片黃槿時,年少記憶就像防風林外的浪濤,陣陣竄進腦海,因為黃槿樹開花了,淡黃花蕾於烈日下會隨著陽光的濃淡而轉色,清晨時的黃花於日落時就變成了磚紅色。
這種現象十分奇特,也很少見。磚紅色的花謝了,不久,星星也就浮上夜空。在美麗的夜空下,年少的孩子經常捧著熱呼呼的菜包,坐在曬穀場或爬到曬穀場邊的黃槿樹上,一邊吹去自菜包裡竄出的熱氣,一邊咬著有點燙嘴的菜包。
燙嘴,是非常過癮的滋味。
菜包涼了不好吃,有點燙嘴的菜包才能吃出這玩意的風味!
黃槿,有許多名字,如糕仔樹、粿葉、古老仔。
巴掌般大的黃槿樹葉,橢圓如心的形狀,非常適合作為菜包的襯底。小時候,每當聽見母親拉高了嗓門喊叫「別貪玩了,幫媽媽割一些古老仔葉,洗乾淨」時,我就知道待會就有菜包可以吃了。
黃槿的葉子非常乾淨,背面淺灰白色,密密的長滿了茸毛,摘下後,用清水沖洗幾回,就可以派上用場,由於葉子如巴掌大,剛好可以承載一個菜包的體積,不像月桃或野薑花葉般,長長的,要經過裁剪才適用;而為避免菜包或紅粄會黏在葉子上,我們會在葉子上先抹一層豬油或沙拉油,再擺上菜包,蒸熟後,多了一層薄薄的油,吃起來別有一番滋味。
黃槿,是沿海地區常見的喬木,許多人與它擦身而過,至今仍不知道它的名字。雖然如此,仍無損於在我們童年記憶中的甜蜜印象。不久前,曾經以黃槿花為主題,寫了一首歌──〈黃槿花〉。
黃槿花黃槿花,佢係海唇个花,種規排做風圍,毋驚風飛沙,親像爺娘吃苦耐勞个精神,毋驚風時水,歸日企在日頭下,艱苦涯來背。黃槿花黃槿花,佢係祖先个花,種地豆種西瓜,做到猴爬沙,想起兩手空空唐山來台灣,一垤細菜脯,半碗糜涯準飯扒,篤實來傳家。
黃槿是生長在海邊的喬木,當地人種了整排當作防風林,因為它無畏風沙,也不怕風雨襲擊,這種情懷就像渡海來台的客家族群篤實傳家的精神,生活的苦,熬了過來,經常靠著一小塊的蘿蔔乾,配半碗稀飯過一餐。之後,生活改善了,開始在米食中變化花樣,吃出了客家族群食的文化,也豐富了這塊土地的活力!
客家人是飄泊的族群,為了生活與生存,多年以前就逐浪來到了台灣。台灣的西部海岸遼闊,只要風平浪靜,可以順利登岸,於是,客家族群在西部海岸因靠岸地點的不同,散居於各地。當時,為了適應環境,曾經在島內進行二次移民,為了生活,有部分弱勢的客家人被福佬人同化,形成了現今北、中、南三地客家聚居地以及花東縱谷散居的特殊生活狀態。渡海來台的客家人,以務農維生較多,也以米食為主,逢年過節經常會以自家收成的米製成各式點心,敬神拜祖先或招待親朋好友,而客家米食文化應運而生,其中最具特色及代表性的便是客家菜包。
菜包,不起眼,也無特色,為何會成為經典的客家傳統美食?
原來早期的客家庄,在二期稻作收割之後,空下來的農地不會讓它閒置,於是,會找一些東西來種植,增加家庭收入或有效活化農地,大部分客家婦女就會利用春耕之前的空檔,在田裡大量栽種蘿蔔,也會利用手邊的食材,發揮創意製作出各種美食,於是,客家菜包逐漸成為客家庄風行的美食。
印象中,如拳頭般大菜包,模樣長的與餃子有點相似,胖胖的,肚子大大的。直到前年,繞了一圈桃園縣客家文化節「客家菜包」比賽競技會場,發現菜包的模樣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多,除了傳統白色菜包外,我看到了各種顏色的菜包,傳統造型菜包外,也看到了南瓜造型菜包、蓮霧造型菜包、柿子造型菜包、黃色小鴨造型菜包……菜包以多元面貌呈現,的確讓我開了眼界,也分享了婆婆媽媽們的精湛手藝。
難怪上了年紀的母親,看到熱騰騰的蓮霧菜包時,還以為那是真的蓮霧,發出了驚叫聲:蓮霧也可以蒸熟吃喔?
菜包,因為形狀像豬籠,有些地區的客家人稱它為豬籠粄。
粄,亦即閩南人所謂的粿。客家人的粄種類非常多,如紅粄、發粄、蟻粄,每一種粄都蘊藏許多生活的悲歡;而豬籠粄最原始是一團白色的粄而已,因為生活在丘陵與山區的客家人外出工作時,經常將它帶在身上當作餐點,久而久之就演化為包餡的菜包。
添加了餡的菜包,口味也越來越多,從傳統的蘿蔔絲菜,至近幾年來的多樣化餡料──生蘿蔔絲、竹筍、酸菜、芋頭、素食、肉餡、豆乾、鹹豬肉,口味也越來越豐富,讓許多上了年紀的婆婆媽媽們有點不太習慣。
因為料太多了,少了菜包應有的樸實,卻多了一些虛華。
母親抿著嘴說。
菜包,少不了蘿蔔做餡料。
蘿蔔,俗稱菜頭。經過醃製曬乾後,稱為菜脯,客家餐廳裡用菜脯炒雞蛋,一直是熱門的家常菜;而常見的菜包餡料為切絲的生蘿蔔絲、豬肉、蒜苗、香菇、蝦米、胡椒粉;其中最為關鍵的是白蘿蔔絲,這是削皮後的蘿蔔刨成絲狀後,放入滾水中稍微煮一下,去除辛辣味道。
從年輕時候就開始做菜包至今的母親,仍然記得菜包的做法,她說,傳統作法的菜包,粄皮是糯米、蓬萊米分量各二分之一,糯米太多,做起來的菜包會太軟,菜包容易變形,如果蓬萊米太多,菜包比較硬,吃起來就沒那麼軟Q了。包餡後,蒸的火候、時間很重要,過程中必須多次掀開蓋子,粄皮才會Q嫩。
做菜包時,粄糰要揉勻,下鍋前每個粄下都會墊一片黃槿葉、月桃葉、野薑花葉或柚子葉,蒸的過程中,葉子的香氣隨著鍋中熱氣而沁入粄皮,每一種葉子的味道都不一樣,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也難怪有人說,菜包好吃,在於底部墊著的那片葉子。
除了菜包,麻糬也是客家人常食用的米食。
麻糬,客家人稱為粢粑,客家族群不論婚喪喜慶、廟會慶典都會以粢粑來宴客。粢粑的製作簡單,是將糯米浸泡後,利用機器磨成漿,再以大石塊壓去水分後,將含水量低的糯米塊用飯甑蒸熟後,放入「舂臼」裡搥打,兩人用「舂臼槌」一上一下輪流搥打,為打得勻稱,另一人則在舂臼裡將粢粑不斷翻轉,讓每一吋粢粑都能均勻受力。完成之後,以手搓揉成拳頭般大,放進鋪滿花生粉與砂糖的盤子裡,讓親友們沾著混了砂糖的花生粉一起吃,口感香軟而有韌性。
隨著科技的發達,機器取代了現代人的忙碌,兩人用「舂臼槌」輪流搥打粢粑的景象越來越少見了。機器與手工搥打的粢粑有何不同?坦白說,我分辨不出來,而上了年紀的母親,只需用筷子挑一點丁的粢粑,置於指尖搓揉,或放進嘴裡舔幾下,然後,八九不離十地告訴你──這是機器做的粢粑!
母親說,手工搥打的粢粑比較綿密,比較黏,而機器搥打的粢粑,看上去是軟Q軟Q的,吃起來的口感比較粗糙,沒有傳統粢粑經過舂臼搥打過程中洋溢出來的那種香味。
年少時,經常尾隨父母親參加許多客家庄的宴會,在還沒上菜之前,幾乎都會有長約半小時的「點心時間」。只見主人家們端出捏成拳頭般大小的粢粑,通常擺在長方形的鐵盤上,鐵盤底部鋪一層厚厚的混了糖的花生粉,熱情招呼親友們盡情享用。
此時,你會發現許多人圍在粢粑的周邊,手持細長的筷子,將粢粑剪成許多小塊,再放進嘴裡,臉上露出滿意笑容,好像那一小塊的粢粑放進嘴裡後,許多久遠的往事都悄悄在舌尖上逗留。當鐵盤裡的粢粑少了時,主人家會再捏幾糰粢粑放進鐵盤;甚至準備塑膠袋給親友們帶回家,與沒有參加宴席的家人分享。
粢粑的由來並不可考,據說是古代客家人較窮無錢招待訪客,於是將剩飯搗勻加入花生粉、糖粉變成粢粑。目前,在客家庄的粢粑仍講究傳統的口感。為何粢粑會成為客家人招呼客人的小點心?宴客時,在還未上菜之前,先端出來給賓客享用?
年輕時,經常因為用「舂臼槌」輪流搥打粢粑,而搥出厚厚的繭,想到粢粑,心裡頭就會覺得有點累、有點煩的母親,笑了笑說,因為以前的人生活太苦了。
生活苦,為何還要打粢粑?因為早期的生活窮困,即使是請客也沒有幾道菜,多一道菜就多一些花費;一般只要端上八道菜就算是上等料理了,但主人家又怕參加宴席的人因為菜少沒有吃飽,於是,在上菜之前會準備粢粑給親友們當點心。吃了粢粑後,容易有飽足感,等到上菜時,肚子裡填了半飽的粢粑,菜就吃不多了,甚至還可以打包回家,讓參加宴席的人覺得今天的菜色不錯,分量也夠。
另外,客家人俗稱的牛汶水,也算是一種不同風味的粢粑,它的配料是利用老薑汁熬紅糖煮成的湯汁,搭配一小塊一小塊的粢粑一起食用,更是別有一番風味,甜中帶辣的滋味,讓許多人難以忘懷。
「牛汶水」的粢粑是有典故的。早期客家族群移民來台時,多數是靠農耕生活,每當下田工作時,累了就會坐下來喝個茶,為了讓辛苦的牛也可以消消暑,農夫會讓牛在水邊吃草戲水,累了的牛,經常會窩在一攤水中,遠遠望去,與粢粑泡在薑湯中的模樣很像。於是,「牛汶水」之名不脛而走,這種粢粑特別Q,咬起來特別帶勁。
你能想像牛隻泡在水裡的景象嗎?
下回端起了「牛汶水」時,別忘了仔細瞧瞧,你會發現碗裡的這頭白色水牛,正張大眼睛瞪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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