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巧克力戰爭》─(4) 「一切都按照計畫進行中,」邦亭大聲朗誦著說。「每個人都打點過了,直接或間接。有很多人根本搞不懂這是要幹麼。不過,也沒有人敢雞歪。」 「邦亭啊邦亭,」亞奇說,用一種呵斥的聲音,就像一個父親正在責罵犯錯的兒子。 「怎麼啦?」邦亭問,困惑地。 「你的措詞。」 「什麼措詞?」不僅是困惑,如今更帶著不自在。 「你的用語。」 「哪個用語?」聲調提高半個音階。 亞奇沒回答,而是以一種明顯的鄙視端詳著邦亭。 「你是說雞歪嗎?」邦亭問,不敢置信。 亞奇點頭。「你違反規定,邦亭。你使用了一個褻瀆上帝的語詞。一個不能說的,禁忌。」 歐比搖搖頭,實在不得不佩服。那個亞奇。去他媽的。當然了,根本就沒有所謂用詞規定。這就是亞奇有趣的地方——你永遠搞不懂他接下來會使出哪一招。現在歐比放心了,準備開始享受這一場遊戲,不管內容是什麼,總之就是亞奇逗弄邦亭的戲碼。不過他還是保持一點警戒心,明白自己無可避免地還是會牽扯進去。 「你的意思是說,有一條規定說不能罵髒話?」邦亭問,他的自信迅速被擊潰。 「沒錯,邦亭。規定是——不可以說褻瀆神的語言,在守夜會的會議裡不可以說髒話。不可以拿神的名諱來說不敬的話語。」亞奇和他的嘲弄聲音。亞奇搖搖頭,表現出對於邦亭的失望。「嗨,歐比,這項規定已經實行了多少天?」 「六天,」歐比不加思索地回答。 「看到了沒,邦亭?我們知道你雄心萬丈,想在守夜會裡一展身手。不過你竟然漏掉了這項新的規定。」 其他兩位高二生動也不動地坐著——其中有著一雙凸眼的瘦皮猴叫哈禮,另一個沉默、面容陰沉、滿臉痘疤的小鬼名叫康那屈。他們之前從沒親眼見過亞奇,所以很明顯都嚇壞了。守夜會其他的老鳥則幸災樂禍地觀賞著這一切,跟歐比一樣立刻知道這是亞奇另一次的即席演出。 「告訴邦亭我們為什麼要增加這項規定,卡特。」 卡特最痛恨這種事了。他一向不參與這種遊戲,作為守夜會的主席,只需要宣布規定,他會揮舞著一只槌子,重重地敲在一個當作桌子的木頭箱子上,聲明亞奇的命令。卡特並不喜歡亞奇那些心戰遊戲。他喜歡可以看得見的東西——那些你可以敲打的東西。不過卡特的高四生活很悲慘,因為雷恩修士下令禁止拳擊。卡特曾經是拳擊社社長兼美式足球隊隊長。但由於拳擊社被解散,加上美式足球的球季成為過去,他現在實際上已經不是任何社團的頭頭。相較之下,這些日子來他僅存的位子就只剩下守夜會的主席了。而作為守夜會的主席,他必須回應亞奇,陪他玩這些遊戲——用語言玩假拳擊。 《超越巧克力戰爭》─(5) 「我們設立這些規定,是為了淨化。」卡特說,這些話語輕易而且流利地脫口而出。事實上,他雖然是個拳擊手,卻不意味著他很蠢。「想要淨化垃圾以及汽車排出的廢氣大概是不可能了。不過,我們最起碼可以淨化人心。」 亞奇對他微笑,神情愉悅,而卡特很痛恨自己竟然可以這麼迅速地回應亞奇的這種花招。 「對於說髒話的人,我們會怎麼處罰呢,歐比?」 「任何人違反規定,」歐比說,腦筋飛速轉動,思索著各種可能,「就必須裸身站在典範鎮廣場的公車站牌一小時。」他一說完立刻覺得不安,從亞奇陰鬱的表情可以知道這是個爛透了的處罰。 「沒錯,」亞奇說,帶著厭惡的表情看著歐比。「邦亭,你必須承認,這真是個很溫和的處罰啊。這是因為我們把重點放在第二次犯誡上。任何人若第二次說髒話,將會獲得美妙的驚奇。」 邦亭點頭,懷著羞窘、困惑的心情,猜想著這一切究竟怎麼回事啊,他怎麼會這麼迅速地變成受害者而不是加害者,但同時也了解到亞奇的權力之大,以及難以捉摸。他腦中的一小部分也同時記錄下亞奇和歐比之間逐漸發展的對立,他要把這件事儲存起來,以備未來參考。 「好吧,」亞奇說,「我們這次就放過你吧,邦亭。但是下一次,你就得接受處罰。」他的眼光掃過群眾,「其他人也是。以後在守夜會的會議上不准任何人說髒話。」再度看著邦亭:「繼續報告,請。」 邦亭開始滔滔不絕地報告,沒有停頓等任何的指示,不過這次他很小心地選擇用語。 「就像我所說的,看起來並沒有任何人找麻煩。幾乎所有人都被警告過了。其中有一些人在籌備聚會之類的。有許多人要去罕布頓海灘度假,也有一些人要去鱈魚角。其他人要搭車去波士頓。我們都告訴他們:萬一你們打算留在鎮上,也不准露面。我們不管你做什麼ㄐ——我們不管你做什麼。只要別出現在學校就行,而且給我裝死……」邦亭忍不住瞄了筆記本一眼,知道這個舉動會引起歐比注意。「我們預估會有一些漏網之魚,不過將近九成的人都收到通知了。」 「我不希望有漏網之魚,」亞奇說。堅決地,下達命令,此刻亞奇正君臨整個學校。「我要百分之百。」 邦亭點點頭。其他人也是。 這一次的任務,其實不是真正的任務,它只是亞奇的某一項餘興節目,某一件用來解悶的事,在春天和暑假之間總有一段空檔,整個學校會陷入沉沉的死氣與悶煩,日子似乎無窮無盡,讓人提不起勁來,就連教師們也顯得懶洋洋的、沒有生氣。高四學生已經對學校沒有絲毫興趣了,如今他們只關心未來。其中很多人都已經拿到大學的入學許可。同時呢,高三學生則陷入不上不下的階段,他們幾乎已經修完了中低年級的課程,卻還不是高年級。即使是一年級新生也累了,他們已經厭煩繼續扮演最底階人物的角色,渴望有另一批新鮮人在秋天到來。學校並不全然像表面上那麼寧靜或昏沉;有一股不滿現狀的暗流正在湧動。 《超越巧克力戰爭》─(6) 亞奇感受到這所有一切,他知道唯獨二年級生滿足現狀(但不必管他們),所以他決定來個完美的解決之道:讓大家脫離學校一天。但他並不想去勒索雷恩修士來安排這件事。才不呢,他要把這一天變成亞奇.柯斯特洛之棘。讓每一個三一高中的學生——差不多有四百名——全在某一特定日子裡蹺課。他們將會消失無蹤。沒人可以找到他們。當修士們精神錯亂地打電話給每一個學生的家長時——只要學生一缺席家長就會接到連絡電話——修士們們就會聽見學生家長說,吉米或喬伊或凱文或某某人一如往常上學去了。因此,這一計畫將會造成雙重衝擊:對學校和對學生家庭。而且亞奇的目的不只如此。他早就知道主教預計哪一天來三一高中參訪。慣例上,每年主教來學校參訪行程的第一個節目,就是趁上課前和大家一同在大禮堂裡進行大彌撒和領聖餐禮。而今年,大禮堂裡將沒有任何學生。 卡特一度被這個羞辱主教的計畫給嚇壞了,這個行動無疑會帶來嚴重的後果。不過他並沒有說什麼。就跟其他人一樣,他已經學會最好不要去反對亞奇的計畫。只要跟著做就好了。但他感覺很無助,真希望自己有勇氣提出異議。在足球場上和拳擊台上,他都有足夠的勇氣。但這件事就完全不同了。近來他覺得很孤獨,被這所他心愛的學校給放逐了。每個人都以為他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殊不知一位硬漢其實也有顆敏銳的心。而敏銳感告訴他,主教的參訪行程將會變成一場災難。他實在不想在這種時刻,在即將畢業的時候捲入災難中, 一旦忍到畢業以後,他就可以把亞奇.柯斯特洛永遠拋在腦後了。 「我有個提議。」邦亭說。 歐比以嶄新的眼光看著這位二年級生,他竟然能這麼快就從先前亞奇的攻擊中迅速恢復,而且膽敢冒著再次被亞奇羞辱的風險作提議。通常只有亞奇會作提議;而且那根本不是提議,而是命令——或多或少而已。 「說來聽聽看吧,」亞奇說,「不過要注意用語,懂吧?」嘴脣噘起,幾乎可說是一本正經的樣子。 邦亭點頭。 「我在想,」他說,鼓足信心。「為什麼我們不讓所有人都離校,只除了一個學生例外?我的意思是,如果全部人都缺席,那麼就沒有……」他找不到話來形容。 亞奇打破靜默,隨意補充:「沒有對比。」接著又拋出另一個:「沒有強化。」他欣賞地看著邦亭,或者說是一閃即逝的欣賞,因為他仍然維持一貫的高冷態度,以製造出自己和其他人之間的距離。「漂亮啊,邦亭。我懂你的意思了。主教和雷恩修士和全體教師都會來到講台上,接近聖壇。而有一個學生坐在底下,就在整間大禮堂的正中央,被全部空椅子包圍,看不到其他任何孩子。」 《超越巧克力戰爭》─(7) 「我們要挑選一位適當的學生,」邦亭繼續說,現在真的充滿信心了。「他應該要是計畫當中的一環,按照正常的禮儀行動,好像他並不是禮堂當中唯一的一位學生。他必須表現得好像一切都正常進行。」 亞奇舉起雙手,掌心向下,像似要為慶典祝禱,但守夜會的人都明白他這姿勢是表示他要所有人立即閉嘴。瞬間,僵硬的氣息蔓延整個空間,彷彿群眾全都屏住了呼吸。歐比驚嘆亞奇在各種情況下都能夠掌控大局,彷彿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夠瞬間將聚光燈從邦亭那邊奪走,讓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他自己身上。亞奇的眼睛瞇得更細了:他正在思索,全神貫注。也或許他只是假裝在思索和專注。歐比已經見過他這副模樣上千次了。難道這只是一種表演? 此刻倉庫裡的熱氣已經高漲到令人難以忍受的程度了,熱氣摻混著男孩們的體味。守夜會的會議向來很簡短,因為亞奇受不了汗臭味,他不能忍受看見冒著汗珠的燥紅皮膚。歐比偷偷地研究著那些男孩,他們正動也不動地端坐著,專心看著亞奇,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沒有人希望被亞奇注意或單獨挑出來。唯獨邦亭一派輕鬆自在的樣子,他的黑色捲髮在那盞從天花板懸吊下的無罩燈泡的刺眼光線照耀下閃爍著光芒。他的樣子看起來很像才剛沖完澡:乾爽而清新。歐比突然一陣哆嗦。他明白了,亞奇正在培植邦亭成為新一任的「任務指派者」,在下一學年繼承亞奇的位置。雖然邦亭長得矮小、黝黑又粗壯,和金髮亞奇的修長優雅外表形成對比,但他們之間有某些共通點,那是某種歐比無法精確描述的東西。也許是冷酷無情吧。 「好吧!」亞奇說,結束冥想(不管那實際上是什麼)。聲音尖銳,藍眼珠閃爍著。「我們只需要再確認最後一點。確認誰是當天要來學校的學生。」他瞄一眼歐比。「我要一個新來的學生。某一個還沒涉入任何事情的人。」 反射動作般,歐比打開他的筆記本。他痛恨自己迅速地隨著亞奇的任何願望起舞。「有一個小子是第二學期才轉來三一高中的。他家是從鱈魚角那邊搬來這裡的。他的名字叫雷蒙.班尼斯特。二年級學生。平均成績是B,不過化學成績只有D。他是一隻孤鳥。」 「我們之前怎麼沒聽說過這個人?」亞奇問,在使用我們這個報紙社論式用語時,他的聲音中有著輕微的訓斥,宛如他是教宗,吼,我的天。我們。 歐比聳聳肩當作回答。新學生向來是守夜會的玩物。亞奇最喜歡叫新學生去跳火圈了。 「你之前脫隊了喔,歐比?」亞奇問。用心照不宣的口氣,奚落著。 歐比感覺到臉上冒起一陣熱氣,彷彿是罪惡感的印記。這是亞奇的拿手好戲,當眾羞辱一個人。 「我不認為這種時刻適合玩這種心戰遊戲。」歐比回答。「雷.班尼斯特是一隻孤鳥,就像我剛說的。」他意有所指地看著亞奇,好奇亞奇是否能接收到他拋出的訊息。關於巧克力那件事的訊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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