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交的H,一年來偶然會面,驚覺他的喉嚨沙啞聲量頗小,辨聽有時困難,在公眾場合的噪雜中 我倆幾乎無法交談。H解說:感冒後遺所致。 接下來的數月絕無改善如故,H說:正持續服用漢方治療中。身旁的人都建議:無妨以西醫科學設備檢視患部內外,當可以確診。 不聽。 H士林老家曾開中藥鋪,祖父也為人診斷治病。是否這個久遠背景,決定了他對中醫的選擇?當時無從知道。 隔了幾個月H來信:呼吸困難,夜間躺著無法睡眠,只靠白天坐著偶而打盹補充。終于前往耳鼻喉科作檢查,〝圖像顯示:腫瘤幾乎塞滿呼吸道,僅剩的小通道一旦被濃痰塞住,隨時可窒息,帶來生命危險。〞 結果竟是切掉整個喉嚨。 H的敘說的筆緻依然冷靜:〝從此我喪失了說話的能力…一切源自我的愚懦蠢怯,三年前逃避了聲音沙啞的病兆,暗裡虛立一種生命態度,自我安慰,吃中藥以圖僥倖。〞 還生動的描述最後與我碰面途中的事: 〝坐車到南門市場出口,邊走邊喘咳,在愛國西路口稍作休息,女師就在眼前。這條通往小南門的路,求學時代是相當熟悉的,可是感受上卻像孤獨佇立在一個陌生城市衢道,過去和現在無法立刻連接而回神過來…〞 這一帶地景與H就讀建中時代的半世紀以前,自有相當改變,而況他居留外縣市多年。不過一個體衰老人的徬徨心情,同齡的我也時時有的。 然而,那回匆匆的一會中,H竟對我毫無透露,至今才從信中讀到。 我前往探視切除瘤症四期的喉頭的H,心中想像那場景將十分慘烈,我作好些許心理準備。 乘電梯上樓,不料H夫婦皆在落地們前相迎,H穿卡其長褲而立,微笑瀟灑如故。唯一啟我疑竇的,只是頸下掛著小小一片白布,那遮起來的部份是什麼呢? H妻說:他尚無須隔一會兒便抽痰。 我們分坐長桌兩端,我說他寫,談話似也無礙;只是慢了些。 之間,H起身,我跟著他到廚房,看他嫻熟的磨咖啡豆、調配等等煩瑣的煮出兩杯香濃咖啡來。 接著話題朝向咖啡說開,H敏捷的在「談話錄」上列出他習用的咖啡豆品名,並各半磅的時價等等。 回來隔數日,我寫信問候時,故意避開標靶治療與照射痛苦,跳脫的說到: 「想那失聰的貝多芬,手邊的小本子上,填寫來客述寫的句子,讓日後的研究者專心追想–這與你的〈談話錄〉正是相反的一種情形。不過,日後的閱看者,必也興味盎然吧。」 〝佛教徒喜歡將生理疾病解釋成失德的結果,〞H回信中說:〝從而默認宿命而忍受接納,直到不以苦為苦…我很羡慕能夠這樣體認的人…〞 末了,H樂觀的釋出消息說:下星期二開始,每星期一次我要到台北館前路學習「講話」,屆時如有成就,或許就〝交談〞。只是發出的聲音可能對聽者是種折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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