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30日 星期四

當代小說特區/哆啦B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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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選 當代小說特區/哆啦B夢(下)
墓誌銘風景/面對死亡也幽默
不知老之將至
人文薈萃 慢慢讀,詩/持久的記憶──觀達利名畫

  今日文選

當代小說特區/哆啦B夢(下)
黃崇凱/聯合報

騎車回到家,爸媽都睡了,客廳點著立燈撐起一屋子的黑暗。輕輕推開紗門,緩緩拉上,套上拖鞋,躡手躡腳進房間。書桌是國中用到現在的老桌子,深綠白線格軟墊鋪在桌面,左右兩側各有三格抽屜,鐵皮邊角有幾條刮痕幾道鏽線,數量都清楚到沒有任何意義。中間抽屜除了原子筆、便條紙、零錢、各時期留下的卡片和信件、大學指考准考證,兩本陳年小本A漫,沒有什麼會跳出來跟我打招呼的東西。這種時刻,我的第一選擇是打開桌上的筆記型電腦,輸入關鍵字,尋找符合今晚心情的A片撫慰自己。

看著片中的男優女優真是爽啊,明知都是假的,他們流汗做高密集勞力工作,為的就是取悅像我這樣空虛寂寞覺得冷的可悲傢伙。但我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以前可沒辦法這麼容易就看到A片,還得抓爸媽不在家的空檔偷偷進他們臥房,快轉倒退捲片又麻煩,只能依賴寫真集和漫畫。記得國中時只要看到穿著稍微暴露一點的女星照片就會興奮,出現露乳溝的漫畫人物就有反應(不知看著《來自魔界》的美魔女米瑟利自慰過幾回),甚至拿著國語辭典查髒話就高興得笑呵呵(意外得知「幹人」的意思竟然是府吏和辦事員)。弄到一本中意的A漫就寶貝得不得了,幾乎每天都要翻一翻,好像要確認每一格的器官透視圖、特寫圖、噴灑圖是否都在原位,小心謹慎地珍藏在偽裝的參考書。A漫把小孩子的玩意(漫畫)和大人的玩樂(幹砲)美妙融合,你永遠都知道過幾頁就有想看的畫面,畫中女性總在重度性飢渴,她們就是被畫出來的模樣,沒有二心。在A漫的世界裡,我一定能當個稱職的壞人,毫無理由的使壞、玩弄前女友,不會有內疚,不要假裝有風度祝她好運。最好她有了新歡,即使結婚生子,我還是照常搞她,反正我爽就好。

如今在越來越大量的影像刺激裡,反而越來越不容易得到單純的快樂,花費最多時間的竟是在找一截理想的片段和畫面。我像懲罰自己很快結束手排動作,把慾望搓成一團軟爛衛生紙。點開新視窗,隨機亂掃論壇的色情小說,另個視窗播著阿妹經典曲目。大約是看到有人貼出古早以前的網路名作《神鵰外傳》,複習起那同人小說把黃蓉寫成眾人騎的超級破麻(《神鵰俠侶》所有登場過的雄性都上過她,包含那隻神鵰),我打開Word空白檔,也來寫寫看。

爸媽都睡了,我在漆黑的房間點著檯燈,一邊盯著發亮螢幕一邊嚕管。檯燈照在鏡面螢幕折射著反光,除了映出我的頭部,還有我背後的身影。我嚇得猛然轉頭,情急扯掉了耳機,稀薄的喘息聲流洩出來,那個人捂著我的嘴,示意別出聲。我點點頭,他放開手,說是有好康的要揪我一起。但他不是別人,他就是我自己。自己跟自己面對面的感覺很詭異,尤其是在中間沒有隔一面鏡子的時候。根據我的說法,再過一段時間,我會獲得回到過去的能力,可以隨心所欲回到任何記憶中的時間點和場景,包括能回到國小三年級5月1日星期三下午第一節。我說已經試過了,趁著午休的時候,跟學校導師說有急事要接我回家,把我帶到家裡廁所等著,讓慘案不要發生。聽我講述過往是很奇怪的經驗。當我提到國小三年級時,我腦中馬上浮現那個悲劇星期三下午第一節的往事。我本想趕快舉手跑到隔壁男廁,又覺得自己忍得住,就在猶豫時,無預警狂瀉而出,我還記得屁股溫熱濕軟的感覺,有什麼黏稠體在內褲逐漸擴散開來,那是一坨很臭的屎,教室半空懸浮著有人踩爛新鮮狗屎的氣味。講台上的老師皺著鼻子,要全班同學檢查鞋底有沒有狗屎,椅子桌子都在動,我一動也不動。直到我感覺有一滴土黃色滲過我的運動短褲,穿過木椅板條的空隙,落在我的腳後跟,跟著是第二滴、第三滴和第四滴。我聽到有人大喊我的名字,隨即我狂奔到隔壁男廁的最後一間,把自己鎖在裡面。我對著掃具和拖把洗水槽大聲號哭起來,因為這間沒有馬桶。任何人來喊我一律不回應,直到放學後,所有同學都離開了,我才抽抽答答推開門,等著我的是班導師和拎著提袋的我媽。

但聽我說完成功拯救我回家大便後,我腦中這段刻在腦紋的記憶逐漸變得模糊,像是哪裡聽來的校園不思議傳說。我說看吧,我已經改變了過去。我這麼說的時候,我腦子似乎又多了點什麼鈍角斜插的重量感。我說,我牢記著這個憋到不行的一晚,跟前女友嘿咻到一半,她接了約會電話,還祝她約會順利。我知道我只會關在房內悲哀地嚕管,像是懲罰。我說,所以我特別來到這裡,我們一起回到一年前的過去。

我牽著我的手,我立即就知道要回去的是一年前哪個時空:我躺在還不是前女友的女友身邊,我們慾火竄升,正在愛撫聊天,她說起作春夢玩3P的幻想,很想哪天嘗試看看。她說這話的時候,我正在舔她的左胸,下面在我看不到的她裡面有顆震動的跳蛋。我們抵達了,遇上我和(前)女友正在前戲階段,我們驚嚇得從床上彈起來,她迅速拉起被子遮蓋,我還搞不清是被破門臨檢還什麼狀況,我們揮手表示沒事,是我,是我們,請放心不要驚惶。我想到被子裡的她裡面還有顆跳蛋,隨即有了生理反應,另兩個我同時也想到我的念頭,本來被驚嚇到軟的我和一起來的我都膨脹了。

我們統一口徑對她說,就當作加強版的夢吧。(前)女友與我們開始起4P。以他人的視角觀看自己的生殖器官是種難以捉摸的距離,我們心有靈犀,開場先來棒打老虎雞吃蟲。我們三管一起嘟到她面前,她略帶羞澀不知要先握住誰,其實尺寸、大小、軟硬皆相同,選了原先正在跟她前戲的我啣住。我們像在拍片那樣換站位、調整姿勢,輪流或共同,完成史上第一次同人4P。期間有個麻煩是,不管哪個我接收到她的服務,另兩個我也會感受到等同的感官刺激;若是一個在嘴,一個在下,一個在握,三種觸感交錯疊加,分不清我是哪個我,最終我們一起無時差發射了。

(前)女友應付我們三人似乎有些疲憊,完事後倒頭就睡,我們跟我不必多說,確定她睡熟,整裝好先後從(前)女友住處出來,拐出靜謐的巷弄,就近在街角的便利商店找了張桌子啃花生、喝啤酒,舉杯歡慶。我們靠在窗邊,倒影交錯散在玻璃落地窗上,像是三胞胎聚會,店員忙進忙出收貨點貨,清洗咖啡機和關東煮湯鍋。明明很多話要說的,卻像腦內獨白,又覺得不需要說了,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啜著冰涼微苦的啤酒,把花生米往嘴裡扔。我們沉默得像老年人,心思扭來扭去好幾回。自動門叮咚聲點綴陰涼背景,我們想起國中時候的某個念頭。

在始終搞不清大雄是小學幾年級的時候,我升上國中,被丟進升學班訓練成考試機器。放學跟同學去補習班,偶爾蹺頭去打電動,或者只是在速食店喝可樂吃薯條發呆。每天晚上我會拿出偷買的小本A漫,到廁所把自己關起來,不管有沒有大便都會嚕一發。有時一手嚕著嚕著,一手拿著漫畫翻到喜歡的畫面,就想要是我能自體口交,應該就不需要女人了。我們稍微收拾桌面,丟了啤酒罐和包裝紙,越過叮咚聲,走到深夜的馬路邊。車輛稀疏通過,我們沿著路慢慢走,仍然沒人說話,經過長長的騎樓,閃過路障般的機車腳踏車,走到城市邊緣的河堤,登上天橋,來到橘黃燈芒點點的河邊自行車道,偶有幾輛自行車和跑者修煉般急速越過我們。我喜歡沒什麼人的河濱運動公園,網球場和籃球場空曠寂靜,我們在籃球場旁的樹叢邊找了張石椅坐定,六隻眼睛仔細觀察周圍動靜。我躲進樹叢暗處,我調換座位方向,我在旁邊繼續偵查。我掏出已經脹大的器官,我張嘴,我忍不住偷瞄。我們都好舒服好開心,夏夜晚風淡淡拂來,帶著廢棄的異味,沒打擾到我們的心情。

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夏天呢?我們嘴裡沒有破洞,臉上沒有傷,身體沒有疼痛,四肢健全,有家可歸,有能接受4P的淫蕩(前)女友,沒有非做不可的事,我和我和我在一起,我滿意自己,我跟自己相處得不錯。(下)


墓誌銘風景/面對死亡也幽默
李敏勇/聯合報
蕭伯納 (George Bernard Shaw, 1856-1950)被認為是莎士比亞之後,英國開創劇壇新局的一位劇作家,他生於英國統治時期的愛爾蘭首都都柏林,也可視為獨立後的愛爾蘭文化巨人。母親在他少小時離家,在倫敦工作養家,留在家鄉的蕭伯納曾任記帳員。二十歲時,也到倫敦投靠母親,沒有正職,只專心寫作。

在社會主義思想正發展的倫敦,蕭伯納深深被吸引。閱讀《資本論》,曾以社會主義者自命的蕭伯納後來放棄馬克思的理論,但相關的政治經濟課題融入他的作品。一面創作小說,一面發表藝術評論,以批評脫離現實的作品,提倡社會介入,並把戲劇當作社會改革工具,蕭伯納寫出許多劇本,在六十年創作生涯成就了地位。

蕭伯納是易卜生(挪威劇作家,Ibsno, 1828-1906)戲劇思想的體現者,對戲劇懷有社會使命。他積極、樂觀,相信可以改造社會。兼容並蓄的他,汲取了不止易卜生,也包括俄國的契訶夫,特別開拓了喜劇藝術的新局面。

幽默,嘲諷,是他戲劇的重要元素。他被傳誦的話語:「世界上只有一條金科玉律,這條律說:世界上沒有金科玉律。」多麼幽默!既矛盾,又有道理,蕭伯納式的幽默成為他獨特風格。沒有子女的蕭伯納和妻子,在五十之齡就從倫敦移居西北方的一個小鎮。已享盛名的他,厭惡功名,不喜熱鬧喧譁,在鄉間小鎮度過後半生。

蕭伯納在1948年,九十二高齡時,仍寫成《波揚家的億萬家產》。雖在小鎮居住,卻關心新事物和社會動向。可以說是20世紀上半期英國最有成就的劇作家,世界各國都上演他的劇本,並且受到佳評。

辭世時,蕭伯納已九十四高齡。自1943年喪妻後,蕭伯納形影孤單,這時,他已八十七歲。逝世之年的秋天,修剪庭園梅樹時跌倒,左腿骨折,冬天撒手人寰。夫婦的骨灰合葬在住家後花園。墓誌銘是一句體現他風格的幽默話:

我早知:無論我活多久,
這是遲早會發生的事。
                    蕭伯納(1856-1950)


不知老之將至
鄒敦怜/聯合報
我們夫妻帶著兩個孩子,對方是三代一起出遊:阿嬤、爸爸和兩個讀小學的孩子。八天的跟團旅行,兩家的孩子因為年齡相仿,總是玩在一起。最後一天回到國內,在機場道別,兩家的孩子依然難捨難分。爸爸催著孩子:「跟『姨婆』說再見,我們的車快來了……」啊?我已經升格為「婆」字輩了!

新認識的朋友離開,兩個孩子瞅著我笑,他們剛聽到「姨婆」時,也抬起頭來東張西望了一番。我心裡嘀咕:「我的孩子都叫你『叔叔』,怎麼你要孩子叫我『姨婆』……」不過,想著這個年紀小我一輪的爸爸,他真的一路叫我「阿姨」,我沒糾正,那麼他的孩子真的就是得叫我「姨婆」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賣場上招呼的售貨員,開始不太叫我「小姐」,改叫「姊姊」;選購服飾,商家也直接跳過那些「one size」的服裝,把我帶到比那價格多好幾倍的精緻服飾區;似乎比以前更懂得珍惜,覺得每一天都那樣的特別,想留更多的時間與家人、孩子相處;難纏的病痛不再只出現在長輩身上,與我年齡相仿的朋友們,開始得進出病房,必須持續服用某些特定的藥品;聽聞什麼有效的健康飲食方式,就會想要自己先「人體實驗」一番;聽到有朋友開始失眠心悸,覺得自己還是那幸運的一群,開始覺得身材不太重要,健康優先;變得不那樣計較,即使聽到某些流言,也會對自己淡淡的說一句:隨便啦,嘴巴長在別人身上!

身邊的年輕孩子一個個長大,一個個成家立業,我第一屆的學生在臉書上問我:「老師,我的孩子要入學了,你會教到他嗎?」我記得這個孩子,彷彿昨天才哭喪著臉坐在教室裡頭,淚眼汪汪的看著外頭要離開的家人,那一天是他才剛入小學呢!視力一直很好,輕微的遠視沒有近視,幾年前,看到周圍的朋友紛紛配戴老花眼鏡,我還覺得很不可思議。某一天,我突然也需要眼鏡了,戴上那個100度的眼鏡,看書變得跟以前一樣輕鬆,眼前的世界頓時亮了起來。

真的,老了嗎?

總是覺得自己依然健步如飛,依然耳聰目明,依然學習力驚人,依然可以跟許多年輕人對話,教學的對象,也依然一年又一年,都是七八歲的孩子,從來不知道「老」會是這樣不先行告知的輕緩而至。同一個工作不知不覺做了快三十年,對於孔子說過的話語,也突然心領神會,這些年不知老之將至,實在是因為工作中也有「發憤忘食,樂已忘憂」的苦與樂呀!

所以,真的老了嗎?


  人文薈萃

慢慢讀,詩/持久的記憶──觀達利名畫
向明/聯合報

凡事喜愛完滿的地球人
連難以把玩的時間
也想用一個個圓,把它圈住
讓兩支小號的刀叉
一分一秒追趕分食
還是超現實的達利手腳快
他將半流質的時間
解構成糖飴狀的柔軟
附著在樹杈,螺殼,桌沿上
默默讓眾生的成長也甜蜜

●〈持久記憶Persistence of memory〉係西班牙大畫家薩爾瓦多•達利於1931年創作的超現實主義代表作,表示時間並非隨指針刻度而消逝,而係在人的感知上,融合具象物件,隨記憶作柔性的延伸,如同我們常說的睹物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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