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29日 星期三

互相交流的方向,七年級後詩人創作與行動備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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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30 第283期 | 訂閱/退訂 | 看歷史報份
編輯小語 更正啟事
雜誌文摘 互相交流的方向,七年級後詩人創作與行動備忘錄
專題企劃 怒向玻璃覓小詩:閱讀鄭聿
 
 
更正啟事
致 各位聯合文學電子報讀者 您好:

本報於09/25、10/02、10/09此三期出刊的電子報中,將​「躊躇的美學:陳列散文論 ​​、​躊躇的美學:陳列散文論(二) ​​、​躊躇的美學:陳列散文論(三)」 ​​此三篇文章作者簡義明先生誤植為簡明義,謹此更正。造成讀者困擾,敬請見諒。

 
互相交流的方向,七年級後詩人創作與行動備忘錄
文/栩栩
◎鴻鴻

每個時代的年輕創作者都有所抵抗,即使後來後悔了也不能抹消這一點。「是誰傳下這詩人的行業╱黃昏�掛起一盞燈」?鄭愁予的〈野店〉精準地指出,詩是一盞燈,抵抗著黃昏,以及即將來臨的更黑的黑暗。只是,那黑暗是什麼?對戰後世代的人而言,或許是對環境的改變(國家的墮落、社會的壓迫、故鄉的消失……)無能為力,以及(尤其是)語言的表達權被剝奪。失語,造成詩語之必要。詩,讓人可以保持誠實——即使只是自我安慰式的誠實。

詩,主要是語言的戰爭。奪回語言的自由,剝除那些冠冕堂皇的濫調套語,讓語言可以更鋒利,即使這鋒利對大多數人而言,有點陌生。語言當然是詩人最重的武器,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武器有點不夠使了?

這不足之感不是忽然出現的。有人想要把詩放在雕塑上,放進繪畫裡。周鼎和許多人都寫過詩劇,羅青提倡過錄影詩學,商禽的詩一度跟許博允的音樂一起變成了林懷民的現代舞,陳秀喜的詩則透過李雙澤,變成了台灣的地下國歌。黃昏的那盞燈下,透過窗戶,有光影在晃動。

但是那個時代已遠。①

七年級後的詩人,張眼看見的是夏宇的《備忘錄》,短小率性的詩句放在手工質感的小冊子裡,相得益彰。接下來的剪貼簿《摩擦.無以名狀》、印在透明膠片上的機器翻譯集《粉紅色噪音》,一再革新詩的創造與發表方式,且內容與形式密合無間,是藝術大家手筆,而非餘興遊戲而已。同時,九○年代初,陳克華開始寫他的《欠砍頭詩》,肛門與陰道齊張,直接幫詩和詩人剝掉最後一層遮羞布。並非巧合地,這兩位詩人,正是一九八○年代起,與流行音樂界合作最密切的作詞人,創作出多首膾炙人口的歌曲。詩的跨界,早在無須任何宣言的行動中發生了。

二十一世紀伊始,迎接進入青春期的七年級後詩人的, 是一個全新的時代。詩的口語表達、私密書寫, 已是無須奮力抗爭的自然環境。跨界不是革命,而是必然。這一時期,他們對抗的,看似文學傳統意義的嚴肅性,其實是把文學束

諸高閣的傳播方式的嚴肅性。二○○六年阿翁主編《現在詩》第四期「行動詩學文件大展」,就曾大幅展示所有從詩出發的行動;事實上,二○○三年《現在詩》第二期,夏宇主編的厚厚一大本「來稿必登」,早已直接挑戰篩選機制含藏的文學標準;夏宇更於二○○八年在當代藝術館策畫「劃掉。劃掉。劃掉」,彰顯

詩的成立不在書寫技術,而在藝術眼界。現代藝術的合作性、參與性和民主性,在詩的行動中也浩浩蕩蕩地開展起來。

二○○三年創刊的《壹詩歌》,由漫畫詩人可樂王領航,成員更為年輕,內容也更不羈,連素人自拍都上了陣。雖然或由於全彩印刷造價太高,出了兩期便無疾而終,卻也樹立了一個標竿,風氣一開就再也回不了頭。不以刊物而以行動集結的「玩詩合作社」,成員包括林德俊、許赫、阿讓、劉哲廷、小強、瞇等人,利用新興的創意市集為舞台,以創意小品作為詩的發表載具,主要活躍於二

○○五到二○一○年。同一時期,夏夏以個人手工製作了一系列「轉蛋詩」、「打印店」,並與臺北詩歌節合作「活版自由詩」徵件,開啟了詩與生活直接介入的多元想像。強調批判現實取向的《衛生紙+》詩刊創立於二○○八年,從中崛起的諸多素人寫作者撤銷了「詩人」的專利證照。許赫甚至在二○一二年發起了「告別好詩」運動,以絕決語言推動詩的庶民化,爭議迄今未息。

時代並未朝我們想像的方向前進。就像網路初興之際,許多人積極實驗的數位詩,如今看來只如曇花一現。網路帶來的是發表與轉貼的便利,也讓詩與意外讀者的相遇更為頻繁。過往詩人追求的里程碑式長詩,以及大報文學獎容易拔擢的新文藝腔,也在網路傳播中,逐漸成為負義辭。直爽的語言、毫不迴避的觀點、一語中的的犀利見解, 成了當前的「時代精神」。但時代精神的變異並不拘一格。隱匿和羅毓嘉邊緣遊走的生活微觀,葉青、阿米、吳俞萱對愛與憂鬱的無底墾掘,蔡仁偉和eL對社會結構的剖析,許赫和沈嘉悅對底層人生的逼視,廖偉棠、黃粱對古典語彙的全新轉化, 任明信、廖啟余、胡家榮節制而迷人的意念攻防,陳允元、潘家欣捕捉現實怪獸的奇特能耐,鯨向海、葉覓覓以語言遊戲喻

示內在與世界的隱密連結,唐捐和廖人將砂石珠玉消解重組成驅魔的符咒,還有母語詩理直氣壯地摸索發聲。更多繁星不及備載,但這樣多元交響的時代,確實是前人所難以預想。前行代詩人在「傳統與現代」間的掙扎於今不再是問題,對

音韻近乎執迷的追求,也被更自由的呼吸所取代。

然而,就是在這個只需一鍵「分享」,連多按幾鍵「複製」、「貼上」也不必的虛擬網交時代,「在場」的重要性反而與日俱增。若說當代詩人最值得印記的一種現身,莫過於搭到捷運淡水線底站的有河book,去寫一次玻璃詩, 然後在一週後或一個月後,擦去並被另一首詩覆蓋。或是現身在某次快閃行動中,邊做體操邊念詩。或是在群眾運動現場,讀一首剛寫出來的抗議詩。或是,拿起手機拍一段影像,和自己的詩互文,並立即上傳youtube。或是拿起一把烏克麗麗,把幾行飄過腦海的文字、或剛讀到一首感動的詩,唱個幾遍,並發表在下週某個咖啡店的表演當中。「詩的復興」真的無須政府文化單位推廣,早就遍地開花。最糟的是公車或捷運詩文,不管名家或新人,不知為何,被放上去的都有點不合時宜的一臉尷尬。

官方只要不亂貼詩,大方補助還是很受歡迎。於是出一本詩集,尤其是第一本,變得容易。不過好詩還是一聞就香。好些詩人只靠一本,就揚名立萬,粉絲之熱情不下於當年《夢土上》或《孤獨國》的傳奇。然後在街角開一場發表會。雖然詩人開的咖啡店不堪虧損地關了一間又一間,不過聽說新的又在籌備了。

是誰掛起的這盞燈啊

曠野上,一個矇矓的家

微笑著……

有松火低歌的地方啊

有燒酒羊肉的地方啊

有人交換著流浪的方向……

——〈野店〉,鄭愁予

家不見得只能取暖,更重要的是,可以交換流浪方向。有人從哪裡進詩裡來,有人從詩裡抬起腳步又去了哪裡。不管在隱形的網路、轉角的咖啡店、或騷動的街頭,詩人在場。

註:

①台灣於日治時代便有三百多個詩社,其中以「瀛社」、「櫟社」和「南社」並列為全台三大詩社,詩人們平日踏青賭馬,流連歡場,借春風得意樓召開全台詩人大會。現代詩社之先則當屬以楊熾昌為主力的「風車」,組社並發行詩刊,戰後紀弦立「現代派」、覃子豪和余光中創「藍星」、瘂弦偕洛夫辦「創世紀」,其後「笠」、「秋水」、「掌門」、「乾坤」等詩團體紛紛成立,各懷主張,頗具百花競豔之盛。近十年來,《壹詩歌》、《吹鼓吹》等詩刊先後接力演出,至於台灣本地資歷較淺的新興詩社團/詩刊,當前應屬《風球詩雜誌》、《好燙詩刊》、《歪仔歪詩刊》、《衛生紙+》鋒頭最健。至於其他新生卻後勢看漲的詩社團/詩刊:《聲韻詩刊》立足香港,並保留一定篇幅給中國內地和台灣詩作;《海星詩刊》規模小,取材和形貌偏保守;《煉詩刊》今年甫開張,志在成為台灣各大學詩社交流平台……體裁和訴求或許多有歧異,但詩的火種卻經由一代代人的集結而持續散發出微弱卻篤定的光芒。

 
怒向玻璃覓小詩:閱讀鄭聿
文/楊宗翰
在鄭聿的各式書寫裡,有一種溫柔的憤怒,安靜的血腥。他的臉書留言既酸且辣,彷彿要用鍵盤跟這個不公不義世界對抗到底;他的詩卻傾向簡約節制,看得出想將生活口語淬鍊琢磨為結晶。「鄭聿」其實是他的筆名,截取自本名的一半。他曾以另一個筆名「玩具刀」寫詩多年,並長期堅持在部落格上只保留一首新詩作僅存新、不留舊,或許正是詩人對這個虛胖臃腫年代的最大諷刺?二○一○年首部詩集《玩具刀》以筆名為書名,其中不乏一些令人驚豔的詩想:「我的短刃/從他的身體抽出便是長長的一生」、「哭也會使我生鏽」、「晃動的無人鞦韆/偶爾盪出一個小孩」。(最後這句應該是讓人驚嚇? )但我以為更值得關注者,當屬創作者對各種人物的書寫,譬如〈魚販〉、〈畫師〉、〈鐘錶師〉、〈列車長〉〈插畫家〉、〈小說家〉、〈大俠〉、〈店長〉,當然還有再具體不過的〈鬼束千尋〉、〈孫維民〉與奇詩〈造句鄭愁予〉。鄭聿頗喜在詩題裡埋藏故事,像〈1980/1208〉竟以日期為題,若非黥向海序言點破此「乃是暗示你的生日跟約翰藍儂的忌日同一天的曖昧情勢」,沒有任何註解或說明的讀者要如何解謎?另一首〈民生路4-18 號B205〉,卻又太明白了些——雖云「B205 是一只空箱拆開/是交錯路口讓人車潮通過」,問題恐怕出在:此詩不太經得起拆。《玩具刀》書中所錄甚寬,難免帶有幾分青澀印記與嘗試痕跡。到了二○一四年的新作《玻璃》才真正做到大割大捨,以輕、薄、簡、碎的樣貌繳出了他迄今最好的幾首小詩,字句間充盈著生活的力量:「最近好嗎/有點想你/積了灰塵偶爾才擦拭的/那種想你」(〈最近的最遠〉)。《玻璃》中多數作品都是詩人畢業後擔任出版社編輯,工作之餘或上班途中所得;某些詩題則更早一些,在他東華大學創英所畢業作品集《表格與備註》中便已出現。詩人顯然對經營一個意象甚至象徵系統深感著迷,讀者必須細心體會此作與彼作、本書與前書間,那些隱密甚至神秘的聯繫。例如〈留守時節〉裡:

黑暗是一把傘

為了把傘收起來

而淋了整夜的雨

曾經是《玩具刀》的輯名。訴說「這是我/放久了/ 我只是不壞而已」的〈鈍器〉,亦來自《玩具刀》那篇精彩「後記」之題目。連新詩集書名《玻璃》,也只是鄭聿原本要收錄書中(但最終放棄的)一首詩之詩題。兩本詩集間隔四年,竟只得三十六首詩,鄭聿顯然試著在貫徹「作者簡介」所云:「想成為更少的人」。

《玻璃》以「熔解」、「冷卻」、「穿過去」分為三輯,指涉玻璃的三種物理特性,又何嘗不能是三重人生階段?整本詩集中唯一出現「玻璃」處在:

寂寞是擦拭乾淨

發現中間還隔著一片玻璃

用手指輕輕劃過的

冰涼和曠野

竟有幾分「歌壇大哥」李宗盛金曲〈山丘〉裡看透人生的感慨。鄭聿或許正是年輕版的李宗盛?離「詩壇大哥」還早的詩人,卻又敏銳察覺到自己的〈晚熟〉:「累累的雜念啊,環顧四周/什麼都掉下了/唯獨我/我懸而未決」。三十歲才出版第一本詩集的鄭聿稱不上早慧,連出社會工作都比他人稍晚。這些生命裡的延遲反倒讓他體會更深,詩句遂有一種以淺言深、化殊相為共相的魅力:「常反覆按著/牆上的開關/覺得這輩子全亮或全暗/都只是一瞬間──」。

結構顯然不是鄭聿詩作的長處,對文類的區分標準也令人起疑。〈從失戀到世界末日〉原為他二○一二年三月至六月在《人間福報》副刊上的「截角」小專欄,這些短句每篇不超過五十字,最後竟也悉數編號收入詩集《玻璃》裡。這個任性決定,不妨就視為詩人的幽默吧?畢竟鄭聿是擅長雙關的詩人:「快樂是無子嗣的/我們未婚生子」(〈未婚〉)。他的憤怒與無奈,亦復如此:「剛開始只是想減少/如今卻真的太少」(〈留白〉)

鄭聿

生於高雄鳥松,住在台北永和。曾獲台北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等。二○一○年出版詩集《玩具刀》,二○一四年推出詩集《玻璃》。

作者簡介

楊宗翰

佛光大學文學博士,現為龍圖騰文化企畫經理、中華民國圖書發行協進會秘書長、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系兼任助理教授。著有評論集《台灣新詩評論:歷史與轉型》、《台灣現代詩史:批判的閱讀》、《台灣文學的當代視野》,主編《逾越:台灣跨界詩歌選》、《跨國界詩想:世華新詩評析》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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