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訓練有素的牙齒咬開巧克力糖棒的包裝,把頭靠在窗框上。炎熱的天氣讓糖變軟,在手裡變了形,焦糖從開口流出一條條細長的線狀。小梅根本就不該吃巧克力糖棒,或任何會增加她身體噸位,讓臉變得更圓的東西。每咬一口,就讓她的人生變得更難忍受一分,她應該有抗拒的意志力,有自我改善的毅力…然而,她還是乖乖地把巧克力往嘴裡送,遵奉著宛如催眠師指令那般難以抗拒的衝動。吃著吃著,淚水淌下臉頰,滑過她沾滿巧克力的雙唇;她發出勾起哀慟之情,止也止不住的含糊聲音:「啪,啪, 啪」。滿腔的哀怨讓她眼裡的山巒變得模糊不清。她的哀怨是一罈巫婆釀的酒,用無數挫折與自怨自艾釀成的苦酒。小梅深深懷疑自己與眾不同,懷疑自己註定要擁有不同凡響的命運,然而,也因為如此,她這一輩子似乎就得承受比其他人更多的磨難。她總是比其他人更常被嘲笑,更常被誤解,更常被排擠。或許這就是她的命運,或許她就必須忍受欺凌迫害,直到大事終於降臨──埋藏在洞穴的羊皮紙上所預言的大事,三顆黑星排成一直線時即將發生的大事──讓她起身,展開令人肅然起敬的翅膀。到那時,世人會倒抽一口氣,幡然大悟。 「是她,是她,是她。」她放聲吶喊,體會這榮耀的滋味。 她雙眼緊緊閉上,但是一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就詫異地倏然睜開。向晚的天空泛著馬林魚似的藍灰色與粉紅色,顯得格外美麗;輕輕拂亂她髮梢的微風,宛如精靈般淘氣。她的名字繞著她的身邊飄飛,宛如一片枯葉遺骸──小梅,小梅,小梅──是地底世界傳來的,低沉沙啞卻持之不懈的聲音。小梅嚇了一大跳,忘了嚼糖,也忘了哀嚎,巧克力在她嘴裡黏成一團。儘管她向來愛做白日夢,向來不相信,但是此刻突然領悟到的真相,卻嚇得她渾身僵直。天使不存在,但惡魔卻存在,而且有個惡魔已經找上門來了。剎時,小梅寧可自己是個尋常無奇的普通人。 「小梅?妳沒事吧?」 她的目光忙轉向地面,越過籬笆,飄向隔壁家的花園。他們家的鄰居正絞著手站在那裡,不安地往上望。「我能幫得上忙嗎?妳看起來好傷心喔。」 小梅臉頰發燙。寇伊爾家和隔壁鄰居並沒有什麼交情。這個女人──小梅只知道她叫茉琳.魏克斯,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也不知道她想幹嘛──搞不好是想藉機侵門踏戶呢。寇伊爾家在這條街上已經住了一輩子,這家姓魏克斯的鄰居才搬來幾年,所以小梅自認有資格抬高自家身價,以地主仕紳階級自居。她藏起巧克力糖棒,用手背揉揉眼睛。「我沒事。」她說,刻意用敷衍卻又極具份量的語氣,強化話語擲向地面的力道。「我不──傷心。」 反正不管怎麼說,小梅就是越來越堅信不移,父親和母親是沒權利擁有情感的 。身為父母,應該見山就是山,就像「星際迷航」(Lost in Space)裡的機器人──提供關愛、照料生活和打掃清潔,不會因為願望與需求而分神。對父母來說,唯一真正重要的是子女的存在。就算老媽和老爸曾經是十四歲,他們也早就過了那個年齡,早就過了自己的生活才至關重要的階段了。更何況就算他們現在是十四歲,也不太可能碰上像小梅這麼嚴重的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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