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4日 星期四

萬花筒論《不死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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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9/05 第253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公告江湖 月亮的距離
焦點武俠 萬花筒論不死鳥

 
 
月亮的距離
明日武俠電子報
各位讀者:

有些書是潛移默化,滲入你的文字腔調,思想心性等等,但有些書硬是像五雷轟頂,讓人抓耳撓腮(我體會到孫猴子從石頭剛變成猴子那刻,目運金光,看著花花世界,心喜得抓耳撓腮的心情)。

對我來說,卡爾維諾的宇宙連環圖就是這樣猶如五雷轟頂的書,突然教懂了我一個訣竅,從此書不只是書,是花花世界。(當然還有其他幾本,有話頭再談。)

月亮的距離,示範了具現化的手法,用對實物的科學描寫書寫幽微的情感經驗。此即彼,彼即此。

但我今日倒不是要說老卡,只是想談談距離,畢竟這是武俠電子報,還是來談談武俠。

之前講過,武俠小說相對於其他,最有趣的地方是他是最專心描寫人與人的近距離相處與對應關係的類型。路見不平是俠,但拿錢去捐高雄氣爆和漸凍人協會是善心,是喜捨慈悲,而不是俠,差別大概是這樣。

武俠小說處理的場域是即時的,不加細思的,不保證對,但只能當下處理,這處理當然也可能是錯的,而這是俠必然面對的風險,因為事情緊急,先救再說。

例如高普最新力作「鐘鼎江湖」,善良的主角荊介,路上遇到幾個兇神惡煞包圍一對父女要錢,當下打發了惡霸,父女倆借了荊介身上的現金之後就跑了,荊介後來才聽說這父女根本是對騙子,那些惡霸只是去討債的。

荊介其實枉作好人,但這是俠要處理的問題,當人用暴力脅迫別人之時,當下該不該挺身阻止的問題。荊介是俠,就算最後證明他做錯了,可是當下他必須站出來,有時只能以暴易暴,但那是不得已的。

俠只發生在當下觸手可及的空間。

我之前談過,奇儒的小說有某種奇特的邏輯,所有角色感覺是天南地北,但好像都即時能夠比較交換訊息(透過各種方法,有神奇感應,有他心通,有遍布海內的情報網等等)。奇儒的小說創作在現在網路世界之前,卻剛好預示了當今的網路生態。

我一直以為武俠處理的是古代,古代那種人與人相處的距離還很近的時空背景的小說。現代人距離都很遠,人們不再重視人和人之間的相處之道,人與人之間的份際,教養,是以武俠衰亡。(禮貌不重要嗎?其實可以說,在武俠小說中,只有禮貌是重要的,只有應對進退是重要的,進退應對的法則概念就是廣義的禮貌。)

而現在網路發達,資訊流通便利,應該不是武俠場域,但最近我發覺我想錯了,網路縮短了距離(但這樣的縮短其實只是直接連結腦中想像的現實,並非遠方,沒想過自己畢竟只是坐在電腦前,活在彼此一個個平行宇宙中。)甚至縮短到比武俠場域能處理的更短的距離,距離也縮短了應對時間(速率=距離/時間,距離短,速率就快,而我們還想要更快),使得所有發生在網路上的思行活動,染上了武俠的野蠻氣,甚至是超越武俠的野蠻氣。

所以我們在網路上可以輕易的看到許多義正辭嚴的大俠,傳播著許多偏頗,過時,想當然爾的資訊。問題是我們還沒辦法羞辱他挫折他甚至僅僅是指正他,因為他是大俠,他沒有錯。(當大俠錯了嗎?)

這就是網路時代的悲劇,我們活在一個比武俠還武俠的時代。

這也是武俠小說的悲劇,因為武俠不再能帶領我們超越現實,是(網路)現實遠遠超越了武俠,武俠小說注定消亡,或許如同百年孤寂的馬卡多,這個小鎮再也沒有機會重來。

             奇魯 敬上

更正啟示:

上上期我寫到關於劍君十二恨與幽夢影的部份,我憑記憶寫的,查才知道我張冠李戴了,張潮原文沒有才人紅顏兩恨,是布袋戲改的,關於張潮部份推斷有誤,望朋友們諒察。

 
萬花筒論不死鳥
奇魯
不死鳥書出一陣子了,應該可以放膽來雷一下了。

我稱它的敘事結構是萬花筒。用作者的說法是重複的旋律。

以下完全是劇透,書很好看請大家支持,想看書不想被雷請跳過,謝謝。

書中有四五個家族,因為角色的漂流相遇而各自和其他家族發生關係。四五個家族故事主要圍繞在三個角色身上。

從深居幽谷閉門不出的丹陽派中流落到外的不死少女承安。

青竹派脫派而出的青年陸長生。

棲霞派長大的陸梵天。

流落在外承安遇上了陸長生,黏著他要賴著他,陸長生卻想交給他在棲霞派比較有成就的親生妹妹陸梵天。

丹陽派要派人追殺承安,而棲霞派舉辦三寒會卻出現神秘殺手(另一個超中二的高手),棲霞派也派人到處追捕殺手,搞得江湖大亂。差不多是廢人的陸長生帶著不會武功(但死不了的)承安捲進了這個混亂的局勢,然後逐漸揭開各門各派門中的隱藏悲劇……故事大綱大概是這樣。

承安是丹陽派維繫的核心,但掌門清音卻下決心要殺她。因為丹陽派新掌門想結束封閉孤獨的輪迴。(這理由有點牽強,有點像X戰警重開機裡,年輕萬磁王看到魔形女就開槍要殺一樣。明明兩人有愛啊,但萬磁王就說要為了大義滅親,但話可以好好說的啊,萬磁王和清音是有沒有這麼中二啊。所以人關久了真的會關出毛病。萬磁王一定是黑牢關太久關到腦袋壞掉了,清音也是。所以也沒這麼說不過去,如果你可以接受x戰警重開機那個年輕很帥很中二的萬磁王的話。)

陸長安是被廢掉一隻手逐出門派,原因是想偷藏派中秘傳隱學,避免門派內各大老為了隱學互相猜忌欺騙,分崩離析。動機很偉大,但下場就是很慘,而且這種事如果放在金庸武俠世界,這樣做不是只有武功被廢而已,誰曉得你偷了多少多久了,令狐沖被逐後,要不是有黑金二代的聖姑相挺,早就被追殺到死了。而且猜忌鬥爭是從來不會止息。如果將陸長安比令狐沖,也應了我之前比較評論趙晨光與金庸時的結論。新一代的女性武俠作家,主角未必是武功越練越高,名聲越來越好,往往是不斷捨棄自身,犧牲自身。武功只求在關鍵時有用就行了。趙晨光的角色往往武功還是不錯的,在江湖上喊得出名號的,這個陸長生是本來就不怎麼好,連和人拼命都不行,不過最後他拼命的方式讓人非常動容。

陸梵天也是,動機是好的,想偷用不死藥企圖為敬愛的大師姐延命,卻沒想到放出來的不是不死藥,是奪命蠱,因而害死了二師姐。救不了大師姐反而替門派招來大禍。

清音,陸長安,陸梵天,共通的地方就是他們都為了門派好而讓自己做壞了事。總括籠統點說,他們都是那種為了較大的,其他人的利益而願讓自己擔負罪惡的人。

不過三個人個性不同(中二,爛好人,傲嬌),面對這樣情況,三個人又有不同的反應,看起來完全不同,不會有招式用老的感覺。

所以我稱為這種寫法是萬花筒,相同的結構類比,但因為角色不同,且互相對映,就形成某種像看萬花筒般的感覺,由簡單相同的基本結構,卻衍生出複雜交錯的故事。

我總覺得雖然英雄創造時代,但時代總是無孔不入的影響著英雄。

綜觀武俠史,金庸時代,人們關心自我的價值,所以金庸的角色大體武功總是越來越高,越來越強,古龍角色雖然武功沒越來越強,但古龍努力的找尋新的英雄道德價值,安慰著我們就算沒辦法像金庸英雄一樣最終功成名就,抱得美人歸,但只要有自己堅持某些價值還是可以是男子漢。到黃易時代,人們生活已經比較好了,面臨的是道得價值的解放,所以大體是告訴我們,人好色是人性,就盡量好色吧之類的,不一定要為國為民或當個漢子才是好男人,好色到極至也可以,如同同時代李明依代言飲料廣告詞:只要我喜歡沒什麼不可以是那個時代的標語。但到了溫武晚期,徐行的跖狗與薛西斯的不死鳥,都顯露了新的時代反抗精神。

張大春說,武俠是現實殘破的倒影。時代缺乏什麼,武俠就會映出什麼。

武俠大體是人欲望不能滿足的安慰劑,黃易以前諸大師,無不安慰著某層面的人的不安,對於貧窮的不安,對於女性掘起的不安,對於性的不安等等。

現在是一個我們不太相信明天會更好的世界,現在是一個資本主義不斷教導我們要競爭,把別人踩在腳底的世界,所以武俠小說中反而出現了願意自我犧牲,或站在集體功利至上的考慮的觀念。

我其實不太知道這是性別還是時代,趙晨光,徐行,薛西斯,這些年輕女性筆下的武俠,有著迥異於傳統武俠的風貌。而且是對抗著時代的主流意識的,這不是好的小說才有的標準嗎?

若照此看,我總覺得武俠實質上並沒有衰敗,是這些人把武俠寫得太好了。

要知道,太好的東西總是沒什麼人欣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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