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山羊,還是個牧羊的孩子,飢餓多時的山羊本能地走進餐廳,將觀光客桌前的麵包抓起來啃,那天是他第一次……
山羊真正的名字不叫山羊,他叫拉珊。初見他的大熱天裡,他身著短袖POLO衫、下面還套了件白色衛生衣,暖色系的燈芯絨牛仔褲配上黑皮鞋,讓人好奇:難道不熱嗎?
●到了晚上最有活力
「因為我是游牧民族啊。很習慣了。」拉珊操著流利的法語回答,他是被稱為柏柏爾人的北非原住民。
在北非的阿拉伯國家,由於近代殖民歷史的關係,泰半還能使用法語溝通。山羊則是陪伴我們在摩洛哥南方東征西討的駕駛。在近撒哈拉入口的炙熱豔陽下,山羊開著2000cc.的小客車,滿載四位女子,還有大大小小六七箱的行李、飲用水與物資,眾人以摺疊瑜伽的乘坐方式,蜿蜒在無盡頭的山路、空曠無人的荒地,一路拜訪當地的民居組織。
我因為長期腸胃問題,路途上幾經顛簸,消化道不時會發出陣陣低鳴,不知情的人總會以為是反胃甚或孕吐。但拉珊一路聽聞、卻也表情淡定,眉間偶爾微微挑動,但隨著我排氣發聲的頻率愈加頻繁,解放了他早先的矜持,他咯咯的笑聲轉為狂放激動。
「你知道嗎,這是駱駝的聲音。」拉珊不誇張,走進沙漠才發現,駱駝的叫聲真是這樣。我腸胃的抗議頓時成了他最親切的鄉愁。
拉珊說起家族有106隻山羊,卻沒有一隻駱駝,也換不到一隻駱駝,眾人求之若渴。他離開部族好一陣子了,能遇上「家人」實在是太高興了!我因而有了「駱駝」的小名,拉珊的代號就成了山羊。語言不通的我們,用身體語言和表情就可以稱兄道弟。
每回結束該日行程,用餐時間,已近晚上八九點了,卻才是當地日落的涼爽時刻,阿拉伯男人們會在此瞬間湧出、坐在大街咖啡館上,點杯薄荷茶社交、納涼,一天最有活力的時刻終於來到。
但此時用餐的我們也成了眾人欣賞的風景,幾個小孩游移在我們的餐桌前、覬覦桌上的食物。麵包也好、乾澀的雞胸肉也好,一隻隻小手順勢伸了過來,讓外地來的我們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反倒是餐廳老闆似乎司空見慣、上菜的服務生拿出掃把……小孩們被驅趕後一哄而散。我轉頭看看山羊,他眉頭緊鎖、表情沉重。
●第一次坐在椅子上
「想聽聽我的故事嗎?保證你會流淚。」隔天拜訪完了鄉村產婦之家,一路上總是嘻嘻哈哈的山羊,態度突然正經八百,讓車內的空氣一陣凝結。
那時的山羊,還是個牧羊的孩子,說著部族的語言,世居在帳篷拔營遷徙,日復一日。沒想到這天他把一隻小羊搞丟了,害怕著不知怎麼向家人交代,於是選擇離家出走。肚子餓了只能忍著,口渴就在井邊掬水,就這般走了三天三夜,終於走進了一個村落。
「原來房子、街道是這樣子的,竟然還有人賣麵包,有種地方叫作餐廳。」身著破破爛爛的長袍,還纏著頭巾,山羊對這個未知的世界滿是好奇。飢餓多時的山羊本能地走進餐廳,將觀光客桌前的麵包抓起來啃,那天是他第一次坐在「椅子」上、第一次看到「村子」、第一次認識花花綠綠的紙鈔……突然間餐廳的老闆走出來,當場在觀光客面前賞了他一巴掌。
啊,猶如小說般的情節,這不是前一晚才發生的故事嗎?同樣的場景、類似的情節,他早年生活的回憶,似乎在二十年後並沒有改變。後來遇上好心的柏柏爾族人介紹工作,山羊從一個只會部落語言的小男孩,一路幫傭打工,歷經被搶被騙被剝削,一字一句學會阿拉伯語、法語,在現實中存活下來,知道世界上除了駱駝之外,還有牙膏與蓮蓬頭。
往返在城市與沙漠之間,山羊在江湖走跳多年,說起這幾年社會陸續在改革與建設,身為國家主體的柏柏爾人、游牧民族,其實感受不到。
「我有一個願望,」山羊說起想在大帳篷上搭設太陽能板,充分利用沙漠裡的日照,只要接上了電源跟衛星頻道,游牧的孩子們也能看看外面的世界。「畢竟男人離開沙漠還是容易的,小孩跟女人就不一定有這樣的機會。」
臨別前,山羊寫下了他的電子郵件信箱,不忘在旁畫上了綿延的撒哈拉沙丘。即便在城市裡工作,不也是一種游牧?但是撒哈拉土地的聲聲召喚,家族、親人沒有終點的遷徙,才是他最想要停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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