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那一段我見證過的李泰祥婚儀,後來畢竟持續了多久,我便無從知道。 在此一刻,我卻油然想起初見李泰祥的印象,那是卅多年以前他在一間大屋裡專心致志面對譜架練著小提琴的樣子。 那時的李泰祥不過才藝專音樂科剛畢業,一心想成為優秀提琴家的青年。之間,因為與女同學相戀,談婚論嫁即不為女方家長祝福–以一個士紳名醫的富家女作為愛戀的對象,自己卻是一名不文的窮音樂學生,加上他泰雅族裔的背景,在那個時代,遭遇家長的阻力勢必不免。而李泰祥受教的作曲老師正是甫自巴黎學成歸國的許常惠先生,對于學生們真摰的愛情,毫無疑問的深表贊同,而況雙方皆已成年,遂有條件悄然的辦完結婚的手續。 那個年代,許常會是新聞媒體追蹤的對象,他的兩個學生「為愛情奔」,悄悄躲了起來的故事於是傳開,因此鬧得滿城風雨。 「你知道嗎?李泰祥小倆口就住這裡,」某一天我與年輕文友經過士林消防隊附近,他指著對街一所高牆圍著的房子說:「我們去看看他!」朋友的口氣似是熟識這位新聞人物的,其知悉逃避追蹤的隱居所在,就是明證。 我隨著朋友過街去按門鈴。那屋子似乎很大,隔著庭院完全不見動靜。但孟德爾頌的小提琴協奏曲的樂句斷續傳出來。朋友以此確信主角必定在家,他勇敢的一躍攀上牆頭,「在的,在的,你爬上來看嘛!」一面招呼我爬牆,一面吼出:〝李泰祥開門吶!〞 這麼說,我之初見李泰祥身影是從牆頭遙望的,穿透落地門窗,見一個黑瘦長臉的年輕男子,肩上擱著一把小提琴。因為練琴被打斷,放下弓,轉頭向客廰一個沙發上坐著的女孩示意,要她應門。 後來才知道還是大提琴學生的李泰祥妹妹,來給我們開的門。因為哥哥的鼓勵,或者血液中的音樂質素,後來他們一家人俱都是器樂演奏家和音響錄音方面的專家。長兄的李泰祥總設法將弟妹們聚攏在自己身邊。 那天,朋友與我沒見到那位情奔新娘。李泰祥並未多搭理,便轉身繼續練琴,我們被〝涼〞在那兒,朋友有點失望便辭出了。我卻感到李泰祥直接的真性情,是第一回奠定的。 之後的許多年,因為知道彼此作的事情而隱然相熟了,雖然並無什麼交往。不過記得首次知道他患巴金森症是在我家的聚餐,我發現李泰祥轉頭時似乎得把肩膀也略為配合才能旋身,于是我問:你是否有巴金森症狀?去檢查看看吧–因為早此兩年,家兄罹患此症,漸漸在行動上出現類似的現象。 李泰祥當日卻一口否定,〝沒有的事!〞 後來漸漸傳出他脖頸僵直等等狀況,他那種靈敏熱情的身姿(有一回我見他一個人打單皮鼓,從頭到尾為雲門舞集配舞的情境仍歷歷在目)于是行動上的活躍消逝了。 忽然有一天,李泰祥電邀我去談〝合作寫一部歌劇〞的事,他心裡發想的是關于原住民傳說。 但在雙方高興的聊開之後,主題漸漸談得入港。 說實在我對歌劇的構成、歌詞的寫作等等絲毫無經驗,承他相邀,也為他的熱情敏感所鼓動,意想連篇,我們甚至俱體想到了第一幕的開場,便是一艘載運核廢料大船的尾部,緩緩滑進背幕,碼頭上的達悟族,還甩著他們傳統的頭髮舞… 彼此興奮得很,那天在碧富邑酒店分手的時候,最後李泰祥對我說:〝我這就去找投資人,而且要他們總得先拿點錢出來,我們再動手不遲。〞所以初談之後,我們就沒有約定要先做些什麼關于歌劇的預備和企劃。 幾年過去了,我們見面卻從不提起合作搞一部歌劇的事,大約那些有錢人總不拿錢出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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